他撬开了辆自行车,逆过风也顺过风,下了个长坡然后就都是上坡了,他的脚都在发软,手不住抹脸上的脏污,骑了一个钟头,才到王希岸的家门口,手上不是血就是泥,和着雨水混成浆糊,在裤子上擦了半天才抹得右手食指干净些,摁了门铃。王希岸过了几下铃才下楼,打开门,吓了一跳,你怎么……
暴雨如注,烈风吹得榆树都在抖,仇良浑身上下满是淤青,血变成褐色的,印在衣摆、胳膊、小腹,他满脸雨水,却在对她笑。今天起,他用那根唯一干净的手指头支住门框,我自由了。
王希岸蹙了一下眉头。
下一秒他直直向前栽了下去,王希岸被扑了个踉跄,将将才把他抱住。
仇良的神智已经不清,只听见王希岸的拖鞋急匆匆在地板上走来走去,一会闻到消毒水味,一会又是红花油,她说已经叫了医生,别担心,马上就到了。他想说没事,血都不是我的,还想叫王希岸不要忙活了,过来陪他坐一会,可是眼前漆黑成团纠缠的浆糊,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感觉王希岸的裙子像水一样掠过他的皮肤,他的裤子被脱了,上衣也不知去处,有点冷,渴得不行,可没多久嘴唇又触到甘甜的水流。
他大口大口地往下咽,怎么也喝不够,他想睁开眼睛看看王希岸是什么表情,她会怕他吗?她会不会也厌恶?她会不会报警?她怎么用那只握笔的手脱他这身脏成抹布的衣服?
可他的耳根都在发烫,浑身都在抖。他太累了,睁不开眼睛,祖传民困兽般的怒吼犹在耳畔,魏烈的哀求着的申辩撕扯着他的神经,烂尾楼的消防事故,严胖子在火车站对他说“人在做,天在看”,刘海峰签字时抖如筛糠的手——一箱钞票雪花似的扬在半空,落地是根手指头,祖传新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按规矩走,叁刀六洞。他闭上眼睛。
隔壁摊卖金鱼的老头谢他过顿炒面,流浪汉笑骂他声坏种,舅母说孩子叁个月了,舅父叫他自己捡起喜欢的酒瓶、再转过头——他听见了清脆的玻璃碎裂声,下意识护住头,可是这套沙发太柔软了,没有木头茬子扎进他的额头,没有血流,没有咒骂声。同桌女生的字迹清秀,我的梦想是带妈妈旅游。他笑这怎么能叫梦想呢?爸爸就从不带妈妈旅游。她就不能自己旅游么?她想了想,要是我是我弟弟就好了,我就不该出生。
仇良在感到自己要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用最后一点力气硬开了口,他说王老师,别赶我走。
我就不该出生。
失物并不是失物。
一个秋天的暴雨夜,仇良把祖传新送进了局子,自己亲手送祖传民上了路。
当仇良意识到自己已经爱上——对,爱,倘若他配有这个功能——王希岸的时候,王希岸正在跳舞。
王希岸住的地方是处市郊小洋房,漂亮得不可思议,门前有花园,门后还有后院。王希岸喜欢玫瑰花,所以前后院的篱笆墙里满满都是这种略难打理的、长满棘刺的浓艳植物。
这天是仇良认识王希岸一年整,一年,他二十岁了。
摆脱祖家兄弟后他在王希岸家躲了两个月,再出来时有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小餐馆,手握祖家兄弟的叁栋旧城区公寓、一家地下赌场,再也不用为谁卖命。然后他打通了刘全洲的电话,出了省。刘全洲有个落魄了的有钱兄弟,找他借钱,又为他指出一条明路——找家南边的空壳公司作中介,设离岸公司,赌场伪造赌资转账成不受本地监管的钱。他说,这样你的钱才干净。他哈哈大笑,我要这干净钱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