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孝先生,”她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青羽得先生尽心竭力,实乃天幸。若无先生运筹帷幄,于这乱局之中为魏郡、为他争得这一线喘息之机,纵有紫夜金针续命,恐怕也……”
她未尽的话语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消散在茶盏氤氲的雾气里。她素手微倾,将盏中尚温的茶汤缓缓浇在军报那片浮动着褐色斑点的青绿苔痕之上。奇妙的一幕发生了,暖流所至,那些蠕动般的褐色斑点仿佛被灼伤,竟迅速淡化、隐去,露出底下原本的墨迹。
“先生之忧,如这蝮蛇之涎,阴毒难防。然先生之智,亦如这破障之茶。”
她放下茶盏,白瓷盏底光滑的釉面,清晰地映出暖阁内孙原倚在榻上、被李怡萱小心照料着的瘦弱侧影。
“天下大势,波谲云诡,非一人之力可挽。然先生为青羽、为这邺城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此情此心,心然感佩于心,亦代青羽谢过先生。”她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极为郑重的礼,素白衣袂拂过青石地面,无声却重若千钧。
心然素手轻抬,再次将茶盏倾斜。这一次,温热的茶汤不再是浇向军报,而是缓缓注入郭嘉面前一只空置已久的素茶盏中。清澈的茶汤注入粗陶,发出清越的声响,在凝重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空灵。茶雾袅袅升起,模糊了茶盏粗糙的轮廓,也模糊了案上那狰狞的图腾,唯有盏底水面,依旧清晰地倒映着暖阁窗纸上,孙原瘦骨嶙峋却依旧挺直的剪影。
“捷报虽至,寒夜犹长。”心然的声音如同穿过茶雾的清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奉孝先生,饮一杯暖茶,蓄一分心力。前路荆棘,青羽与这邺城,仍需先生掌灯。”
茶烟袅袅,纠缠着药瓮里散出的苦涩,在这紫藤花架下弥漫开一片复杂而沉重的气息。远方传来的捷报之光,穿过重重檐角,微弱地映照着石案上那两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帛书,以及两个在乱世阴影下,为同一人、同一城而忧思竭虑的身影。
簪尾青金石碎屑簌簌而落。心然接过发簪时,指尖掠过郭嘉掌心战茧,那触感让她想起三日前为伤兵缝合的弓弦。白衣拂过地衣银线忍冬的刹那,云母屏风后金针破空声乍起,林紫夜三寸毫针正刺入孙原风府穴,针尾颤出残影如北斗归位。
孙原苍白的脸映在铜弩镜中,竟浮起血色。
郭嘉转身踏入长廊时,雁鱼灯幽蓝火舌倏然暴涨,身后茶雾与药气绞杀翻涌,而中原战场带来的曙光,正渗过重檐斗拱,在卷草纹地衣上绽出连绵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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