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下一个!快点!”护士不耐烦地催促着,声音在充满消毒水味的空间里回荡,毫无温度。
体检结束,又是排队登记、领工卡、拍一张表情僵硬的黑白工牌照片。工卡是硬塑料的,上面印着他的名字、工号和一张呆滞的脸。捏着这张小小的卡片,阿娣感觉它比娘花村的泥土还要沉重。这就是他在这座钢铁森林里的身份证明,一个可以被随时替代的、冰冷的数字。
折腾了大半天,直到傍晚,他们才被带回宿舍,每人领到了两套灰扑扑的工装和一床薄得像纸、散发着刺鼻化工味道的新被褥。那工装布料粗糙僵硬,颜色沉闷,穿在身上像套了个灰扑扑的壳子。
宿舍里,先来的工友已经“活”了过来。煮面的两个男人吸溜着面条,精瘦的汉子醒了,正叼着烟卷和一个刚回来的、染着黄头发的年轻人用阿娣听不懂的方言大声说笑。烟雾缭绕中,他们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新来的几个人身上扫视,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看到阿娣抱着新被褥爬上那个吱呀作响的上铺,黄毛青年嗤笑一声,用蹩脚的普通话大声问:“喂,新来的,哪疙瘩的?叫啥名?”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阿娣动作一僵,低声回答:“苏北…苏阿娣。”
“苏北?穷地方啊!”黄毛夸张地拖长了音调,引来几声附和的笑。“睡门口上铺?嘿,算你运气,‘喝’西北风的位置!”他故意把“喝”字说得很大声,又是一阵哄笑。
阿娣的脸颊火辣辣的。他默默铺开那床散发着怪味的薄被褥,把自己带来的、洗得发白的旧床单小心翼翼地铺在上面,试图隔绝一点那令人作呕的气息。他把包袱里仅有的几件衣服叠好,放在枕头内侧,又把那个装着杂粮饼的油纸包仔细藏好。最后,他从贴身口袋里摸出那张写有娘花村地址的纸条,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了。他看了一眼,又飞快地塞回去,紧紧贴着胸口放好。
这是他和家乡唯一的、脆弱的联系。
宿舍的灯是惨白的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下铺的黄毛打开了床头的录音机,震耳欲聋的粤语歌声瞬间炸响,混合着其他人的说笑、咳嗽、吐痰声,形成一片嘈杂的声浪。阿娣蜷缩在上铺狭窄的空间里,身下是冰冷坚硬的铁架,身上是薄得几乎感觉不到暖意的被褥。陌生的气味、陌生的噪音、陌生且不友善的目光,像潮水一样将他包围、挤压。他想念娘花村夜晚的虫鸣,想念土屋里油灯昏黄温暖的光,想念阿妈絮絮的叮嘱,甚至想念收购站里棉花包沉闷的落地声。
明天,流水线的轰鸣将彻底取代这一切。那“保底两百元”的承诺,需要用多少个小时的机械重复和肉体疲惫去换取?他闭上眼,耳边似乎已经响起了那永不停歇的“嗡嗡”声。这声音,将成为他在这座钢铁森林里,新的、沉重的呼吸。
喜欢娘花地儿请大家收藏:()娘花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