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娣被推搡到一个空位坐下。面前的工作台很简单:一个倾斜的物料架,上面插着无数细小的、五颜六色的电子元件(电阻、电容、二极管……);一个带放大镜的灯架;一块沾着松香和焊锡痕迹的绿色海绵;还有脚下一个小小的、用来装废弃料的红色塑料筐。传送带就在他手边缓缓移动,上面是源源不断的、光秃秃的绿色电路板。
“看好了!”李姐拿起一块电路板,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她的手指在物料架和电路板之间飞速跳跃,像最灵巧的缝纫机针。捏起一个芝麻粒大小的电阻,精准地按在电路板对应的小孔上,指尖一压,“咔哒”一声轻响(在巨大的噪音中几乎听不见),元件就位。接着是下一个,再下一个……她的动作流畅、精准、毫无停顿,仿佛已经烙印在肌肉记忆里。“插件!就这么插!看清楚孔位!插歪了、插反了,就是不良品!堆多了,扣钱!”她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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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示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李姐把插了一半的板子往传送带上一丢,对着阿娣和旁边几个新人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干啊!看别人有什么用?动作快!跟上节奏!今天谁堆了板子,晚上加班清完!”她吹响了挂在脖子上的哨子,尖厉的哨音如同鞭子抽在空气里。
传送带无情地向前。阿娣看着第一块光秃秃的电路板滑到自己面前,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手忙脚乱地去物料架上抓元件,那些小东西滑不留手,捏了几次才捏稳一个棕色的电阻。他凑到放大镜前,努力辨认板子上那些密密麻麻、如同天书般的小孔标识(R1, C2, D3…),找到对应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把元件的两条金属腿插进去。他的动作笨拙、迟缓,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太慢了!蜗牛爬啊你!”李姐的吼声如同炸雷在耳边响起,不知何时她已经站到了阿娣身后。阿娣吓得手一抖,元件差点掉下去。“看准了再插!磨磨蹭蹭的,板子都跑光了!下一个!快!”
第二块板子又到了面前。阿娣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眼睛死死盯着板子和物料架,手指的动作加快了一些。但传送带不会等他。他刚插好三四个元件,板子已经移动到了他够不着的位置。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够,李姐的哨子又响了:“不准停!做你面前的板!后面的不用管!”
他只能放弃那块未完成的板子,手忙脚乱地对付眼前新的一块。手指在冰冷的元件和粗糙的电路板之间穿梭,指尖很快被细小的金属引脚硌得生疼。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滑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不敢抬手擦,只能用力眨眨眼。
旁边的老工人们,动作快得像机器。他们的手指在物料架和电路板之间划出模糊的残影,每一次落下都精准无比。他们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被这无尽的重复抽离,只剩下躯壳在机械地执行着程序。传送带上的板子在他们面前如同被施了魔法,迅速被元件覆盖,然后滑走,绝不停留。
阿娣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高速旋转的齿轮组里。传送带是齿轮,李姐的哨声是驱动力,那些冰冷的电子元件和电路板是待加工的金属。而他,就是被强行塞进齿缝里的一粒沙子,必须用尽全力跟上这恐怖的节奏,否则就会被碾压得粉身碎骨。他感到自己被无情的机器节奏所吞噬,每一次心跳都与传送带的轰鸣声同步,每一次呼吸都与李姐哨声的节奏相呼应。他的存在仿佛只是为了维持这个巨大机械怪物的运转,他的汗水和努力,不过是它庞大身躯上微不足道的一滴润滑液。
汗水很快浸透了粗糙的工装后背,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这不是在娘花村棉田里劳作后酣畅淋漓的汗水,而是被恐惧、紧张和巨大的精神压力逼出来的粘稠液体。他的手臂开始发酸,每一次挥动都像是在与无情的机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他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紧盯细小物体和强光而干涩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尖在眼球上跳舞。每一次眨眼,都像是在与疲惫进行一场短暂的抗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那股混合着金属、化学溶剂和汗味的、令人作呕的空气。这空气仿佛有形,紧紧地缠绕在他的周围,让他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吞咽一块沉重的铅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