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地下四层的医疗区,如同一个刚从浩劫中喘过气来的钢铁巨兽。扭曲变形的合金墙体被工程机械臂粗暴地切割、焊接,刺眼的蓝白火花在幽暗的通道里此起彼伏地炸开,像垂死星辰最后的喘息。空气里弥漫着臭氧、消毒水和一种若有若无的蛋白质焦糊味,冰冷地渗入每一个角落。
李局长的单人特护病房里,只有生命监护仪规律而微弱的嘀嗒声。他躺在维生舱内特制的悬浮床上,颈部以下被半透明的生物凝胶包裹固定。舱壁外,数台精密的神经外科手术机器人如同拥有生命的银色蜘蛛,细长的机械臂探入凝胶预留的通道内,末端发出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高频振动。陈博士站在主控屏前,眉头拧成一个死结,屏幕上是李局长复杂脑部神经网络的实时成像图,大片区域闪烁着代表损伤的、令人心悸的暗红色,仅有几条极其纤细的绿色光路在艰难地延伸、试探。
“脊髓高位损伤,C3-C4节段神经束撕裂超过70%,脑干网状激活系统遭受重创…深度昏迷,自主呼吸微弱。”陈博士的声音在密闭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干涩沙哑,“修复工作…是在用纳米级的手术刀,在豆腐渣上重建桥梁。”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能维持住基本生命体征,已经是现阶段技术的极限。唤醒…需要奇迹,或者时间,漫长到无法预估的时间。”
隔着厚重的观察窗,陆远山沉默地站着。玻璃映出他模糊的影子,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一层青黑的胡茬。李局长那张总是带着威严或算计的脸,此刻在维生凝胶下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蜡黄。陆远山只是看着,那眼神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种更深沉、更厚重的疲惫。
他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走廊另一头。
余小麦的病房里,光线柔和许多,但气氛同样压抑。她靠坐在可调节的病床上,左臂从肩膀到指尖被包裹在一种闪烁着微弱银白色光芒的、半流体金属般的生物支架里。支架内部,无数比发丝还细的纳米探针正持续工作。一个多月前还能在厨房里利落颠勺的手臂,如今像一件不属于她的、沉重的异形义肢。
陆远山推门进来时,她正死死盯着支架上流转的微光,眼神空洞。床头柜上,一个打开的数据板屏幕是黑的,倒映着她苍白失神的脸。陆远山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动作很轻。
余小麦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陆远山身上,但焦点似乎穿过了他。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陆远山也没有开口,只是伸出手,极其小心地、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她包裹在生物支架外的右手手背。那只手冰凉,微微颤抖着。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粘稠地流淌。过了很久,余小麦的目光才似乎有了一丝凝聚,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陆远山,干裂的嘴唇再次动了动。
“…小…川?”两个字,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消散的烟,带着撕裂般的沙哑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陆远山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他强迫自己迎上余小麦的目光,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稳定:“活着。在‘摇篮’里,稳定住了。”
余小麦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但旋即又被更深沉的痛苦和茫然淹没。她低下头,视线重新落回自己那只被禁锢的左臂上,不再看陆远山,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只被陆远山触碰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陆远山坐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窗外的警报红光早已熄灭,但那种无形的、粘稠的绝望,比警报更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