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章台深处那间悬挂着巨幅天下舆图的静室,此刻的空气却凝滞得如同铅块。深冬的寒意被厚重的殿门与地龙(古代地下供暖系统)散发的微弱暖意阻隔,却无法驱散室内的肃杀。巨大的黑漆御案上,堆积的竹简被粗暴地扫落在地,一卷用上好素帛绘制的江东(长江下游地区)山川舆图被猛然铺开,上面用刺目的朱砂标注着几个醒目的点:陈城、寿春(已陷落)、以及……广陵(今江苏扬州)!
秦王嬴政背对殿门,玄衣深沉,如同静默的深渊。他并未看那舆图,只是负手立于巨大的雕花木窗前,目光穿透窗棂,投向东南方向那片被厚重阴云笼罩的天空。殿内只燃着几盏青铜雁鱼灯,跳跃的火焰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更显其神色幽深难测。侍立一旁的姚贾垂手躬身,额头沁着细密的冷汗,大气不敢出。内侍长赵高则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隐在更深的角落。
“昌平君……熊启……”嬴政的声音骤然响起,低沉而缓慢,如同冰层下缓缓流动的暗河,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而出,“寡人待他不薄。位极人臣,权倾朝野,赐他丞相之尊,予他安抚楚地之权……他竟敢……竟敢在陈城举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锥炸裂,带着一种被至信之人背叛的狂怒与冰冷的杀意:“拥立公子启?复楚?呵……好一个‘复楚’!好一个熊启!” 他猛地转身,玄色袍袖带起一股劲风!深邃的眼眸此刻燃烧着骇人的怒火,如同被激怒的玄鸟,那目光扫过,连跳动的烛火都似乎为之瑟缩!
“陈城急报!”一名风尘仆仆、甲胄上还带着冰霜的郎官几乎是跌撞着冲入殿内,扑倒在地,声音嘶哑而急促,“昌平君……不!逆贼熊启,已于三日前,挟持公子启,自陈城突围!其麾下数千门客死士,裹挟沿途楚地溃兵及心怀怨望之民,号称十万!一路……一路向东南急遁!其前锋……已过下蔡(今安徽凤台),似欲……似欲渡淮水,奔广陵而去!”
“广陵?!”姚贾失声惊呼,圆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广陵!那是江东腹地,吴越故土!背靠长江天险,水系纵横,物阜民丰,更是楚国经营多年的重要根基!熊启若据广陵,凭江而守,再煽动吴越遗民及对秦法心怀不满的楚地豪强……这绝非疥癣之疾,而是足以动摇新附楚地、甚至威胁帝国东南的心腹大患!这比寿春城破、楚王被擒更让姚贾感到刺骨的寒意!熊启太了解秦国,太了解楚地了!他的背叛,精准地刺向了帝国统治最脆弱的新伤!
嬴政脸上的怒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可怕的冰冷。他几步走到御案前,修长有力的手指猛地戳在舆图上广陵的位置,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锁住那条从陈城蜿蜒指向东南、直抵广陵的朱砂轨迹。
“好算计……”嬴政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肺腑的寒意,“借寡人之手,除负刍,乱寿春。待我大军尽出,后方空虚,他便趁乱而起,挟公子启这面‘正统’破旗,遁入江东腹地,妄图裂土称王,与寡人划江而治?”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形成一个冰冷而充满讥诮的弧度,“熊启啊熊启,寡人倒要看看,你这只丧家之犬,能在这江东之地,掀起多大的风浪!”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那名报信的郎官:“王翦何在?项燕残部如何?”
“禀大王!”郎官连忙回答,“武成侯(王翦封号)已分兵!令杨端和、辛胜二位将军继续清剿项燕、昭平、屈伯庸等楚军主力残部!老将军亲率五万精锐铁骑,已星夜兼程,衔尾追击熊启叛军!老将军传话:必擒此獠于江畔,不使其渡江!”
“五万铁骑……王翦亲自追……”嬴政微微颔首,眼中的冰冷稍缓,王翦的反应和部署,让他心中的怒涛平息了几分。老将的稳健与迅疾,依旧是帝国最可靠的柱石。
“不够!”嬴政的声音陡然斩钉截铁,“熊启狡诈,熟知地利,更兼有公子启这面旗帜蛊惑人心!仅靠王翦追剿,若其抢先一步渡过长江,据广陵而守,则后患无穷!” 他的目光转向姚贾,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姚贾!”
“臣在!”姚贾浑身一凛。
“即刻拟诏!八百里加急传檄!”嬴政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在静室中回荡:
“一、诏令会稽郡守殷通、九江郡守陈婴!即刻封锁长江沿岸所有渡口!收缴、焚毁一切可用之船只!无论官船民船,片板不得下水!沿江烽燧,十二时辰警戒!但有叛军靠近江岸,举烽火为号,沿岸郡兵全力阻截,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