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卷地,马蹄如雷。
六月流火,灼烤着豫州大地。一骑绝尘,踏碎官道烟尘,鬃毛湿漉如血洗,蹄铁烙下滚烫的印记。波才仓皇后撤的军情,似一道裂空霹雳,狠狠砸进了宛城与阳翟的军营。
颍川阳翟,左中郎将行辕。
大帐内,沉檀的余烬在青铜兽炉中奄奄一息,空气凝滞如铅。皇甫嵩端坐案后,身形如山岳峙渊,不动分毫。他刚将一卷来自北线、犹带风尘与血气的密函置于案上,那是卢植的手书,字字如刀,刻画出河北那场牵动天下气运的惨烈角力。墨迹未干,帐帘忽被劲风掀起,斥候裹挟着滚烫的沙尘与更滚烫的军情扑入:“报!贼酋波才,拔营后撤!”
军报呈至案前,皇甫嵩面上无波,唯那双阅尽烽烟、深不见底的眸子,骤然间似有寒星一闪,锐利得能刺穿帐中昏暗。那并非狂喜,而是猛兽嗅到猎物踪迹时,精光内蕴的刹那锁定。他缓缓起身,甲叶摩擦之声低沉如龙吟,踱步至悬挂的巨幅山河舆图前。那舆图以丹砂墨线勾勒九州,此刻颍川、长社一带,已被反复摩挲得色泽深黯。
指尖,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厚茧,沉稳地划过波才退却的路径——并非杂乱溃逃,而是沿着颍水支流,向长社、许昌方向收缩。他的指尖沉稳如抚过相伴半生的剑脊,感受着那无形轨迹下潜藏的凶险与杀机。“传令,”声音不高,却似一口千年沉钟骤然敲响,无形的音波瞬间压得帐内空气凝滞,连烛火都为之屏息,“升帐!”
帐下亲卫闻声,如标枪般挺立,轰然应诺,转身疾出。那“升帐”二字,便是点燃这庞大战争机器的第一粒火星。
“贼退,非溃,乃蓄势。”皇甫嵩的目光依旧锁在舆图上,声音清晰地传入帐中每一位闻讯赶来的将领耳中,字字千钧,砸在心头。“波才狡黠,以退为进,欲引我冒进,伺机反噬。我军当结堂堂之阵,如砥柱中流,步步为营,碾碎此獠!”每一个字都带着铁与血的分量,不容置疑,不容轻慢。这不是建议,是铁律,是即将倾泻而下的钢铁洪流的序章。
帅令既出,阳翟大营这座沉睡的钢铁巨兽轰然苏醒。呜咽的号角声撕裂了六月沉闷窒息的暑气,一声接一声,穿透营垒,回荡在四野焦渴的土地上,宣告着新一轮杀戮的开启。随之而起的是兵甲铿锵的轰鸣,万千甲片摩擦碰撞,汇成一片肃杀磅礴的金属潮音,由疏至密,由远及近,最终化为席卷整个营盘的澎湃怒涛。辕门洞开,令骑如离弦之箭,背负着墨迹淋漓的军令,驰向各营。旌旗猎猎,刀枪如林,无数双被战火淬炼过的眼睛,望向中军大纛的方向,杀意与决心在沉默中沸腾。这座大营,顷刻间化作一座精密、冰冷、只为碾碎敌人而存在的杀伐之器,只待那执掌枢机的手指,落下致命一击。
俯瞰这万里烽烟的中原战局,那看似稍纵即逝的“大好”平衡,实则是用无数无名骸骨与未冷热血,一层层、一片片艰难堆砌而成。
目光越过巍巍太行,投向那被血色浸透的河北大地。大贤良师张角,这位掀起滔天巨浪的太平道魁首,亲率数十万黄巾主力,裹挟着焚城灭国的符水妖氛与燎原怒火,如一条被彻底激怒的九天真龙,挟天地之威,欲将汉室江山撕成碎片。其势之狂,其焰之烈,足以令山河失色。然,在巨鹿、广宗那犬牙交错的险要之地,一道看似单薄却坚韧如亘古磐石的身影,硬生生将这滔天狂澜死死钉住!北中郎将卢植,这位通晓经义更谙兵机的儒将,深知张角妖兵锐气正盛,避其锋芒,不求一役定乾坤的虚名。他深沟高垒,依山傍水,将麾下有限的百战精兵化作一道道血肉长城,扼守咽喉要隘。任凭张角符水漫卷,人潮如蚁附般昼夜猛攻,卢植自岿然不动。他那沉稳的帅旗,便是河北大地上一根定海神针,任凭怒涛拍击,我自砥柱中流!正是这道以血肉和意志铸就的“铁闸”,死死锁住了张角这条最凶猛的怒龙,使其滔天之力无法倾泻南下。若无此闸,整个中原腹地,早已是黄巾符水漫灌的泽国!
正是卢植在河北以身为盾,硬撼张角主力,才为中原腹地的皇甫嵩与右中郎将朱儁,撑开了一片弥足珍贵的腾挪周旋之天地。两位帝国柱石,得以从仓促应战的被动中喘息过来,从容调度,将帝国在中原尚存的精锐力量,编织成一张无形而致命的“天罗地网”。他们的目标,便是绞杀豫州黄巾最凶戾的两股主力——波才与卜巳。皇甫嵩坐镇颍川,如猎鹰般紧盯波才动向;朱儁则游弋策应,或截断粮道,或袭扰侧翼。一张巨大的死亡之网,正在颍川大地上悄然收紧。
视线南移,那富庶的南阳盆地,此刻亦化作战血修罗场。自号“神上使”的张曼成,数月来驱策着数万被狂热信仰裹挟的信徒,以符水为引,以黄天为号,如决堤的浑浊狂潮,一波接一波,疯狂冲击着千年雄城宛城的坚壁。每一次冲击,都伴随着震天的嘶吼、飞溅的血肉和燃烧的云梯。然而,南阳太守孙宇与都尉赵空,一儒一武,配合无间。孙宇抚民守城,调度粮秣,稳如磐石;赵空则如出鞘利刃,每每在黄巾力竭之际,率敢死之士突出城门,予敌迎头痛击。数月鏖战,宛城坚壁之下,黄巾伏尸累累,攻势一次比一次疲软。张曼成的锋芒,在这座铁壁合击的坚城面前,已被硬生生撞得头破血流,那狂热的“神上使”光环,在现实的铁与血面前,寸寸崩折。城下累累白骨,无声诉说着攻守双方的惨烈与绝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