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缓慢移动。阿娣紧紧护着口袋里的钱,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终于轮到他。他走到高高的柜台前,踮起脚,将那张五十元和二十元纸币,连同几张一元纸币,小心翼翼地递进去,声音干涩:“汇款…汇到苏北…娘花村…”
他报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地址和父亲的名字。填写汇款单时,他的手抖得厉害,歪歪扭扭的字迹几乎不成形。当营业员告知需要扣除五元汇费时,阿娣的心又是一抽,但还是默默数出五元递了过去。看着那张承载着68块5毛血汗钱的汇款单被盖上邮戳,投入一个深绿色的邮袋,阿娣的心也跟着那单子沉了下去,又似乎有了一点难以言喻的轻松。
走出邮局,天色已暗。特区璀璨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将冰冷的钢筋水泥森林涂抹上虚幻而迷离的色彩。阿娣站在邮局冰冷的台阶上,没有立刻离开。胃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熟悉的痉挛——饥饿感像野兽一样啃噬着他。口袋里只剩下那几枚硬币,加起来不到五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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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街角一个冒着热气的小摊前。摊主是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正在煎着一种金黄色的、散发着诱人油香的面饼——鸡蛋仔。那香味霸道地钻进阿娣的鼻腔,让他的胃部抽搐得更厉害了。他咽了口唾沫,犹豫了很久,才从口袋里摸出一枚一块钱的硬币,递过去,声音低哑:“一个……一个饼。”
老妇人麻利地铲起一个热腾腾、边缘焦脆的鸡蛋仔,用油纸包了递给他。阿娣接过,滚烫的温度透过油纸灼痛了他满是茧子的手心。他走到一个昏暗的墙角,背对着喧嚣的街道和炫目的霓虹,低下头,狠狠地咬了一口。
外皮焦香酥脆,内里柔软微甜,带着鸡蛋的香气。滚烫的食物落入空荡荡的胃里,带来一阵短暂而真实的暖意和满足感。他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几口就把那个小小的鸡蛋仔塞进了嘴里,连掉在掌心的碎屑都仔细舔干净了。这是他来到深圳后,第一次吃到带油腥和甜味的东西。
满足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胃里的灼热感稍稍平息,更大的空虚和疲惫便席卷而来。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皱巴巴的汇款收据和剩下的几枚硬币。硬币的边缘硌着他的掌心,冰凉坚硬。
霓虹灯的光怪陆离倒映在他空洞的瞳孔里,却照不进心底。他望着这片璀璨而陌生的土地,第一次真切地尝到了“劳动所得”的滋味。它不是招工启事上描绘的金色,而是汇款单上冰冷的数字,是扣除单上贪婪的蚂蟥,是胃里短暂的温热后更深的饥饿,是掌心硬币边缘的冰凉,是汗水、泪水、血水混合后,那复杂到难以言喻的、浸透骨髓的咸涩。
然而,就在这无边的咸涩中,当他想起那张小小的汇款单正跨越千山万水飞向娘花村时,心底深处,似乎又有一缕极其微弱的、几乎要被现实掐灭的光,顽强地闪烁着。这缕光,叫责任,也叫希望。它微弱如风中之烛,却支撑着他,在这片钢铁森林的冰冷台阶上,慢慢积攒力气,准备迎接下一个同样沉重、同样充满未知的明天。故乡的棉田,或许正被春寒料峭的风吹拂着,但它是否能感应到,一粒飘零在外的棉籽,正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向它传递一丝微弱却滚烫的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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