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归岸时
第一章 行李箱上的海盐味
六月的风裹着梅雨季特有的潮湿,扑在林夏的脸上时,她正蹲在高铁站出口的台阶上,费力地拧着行李箱拉杆上缠绕的海藻。那截深绿色的海草带着腥咸的潮气,是三天前在嵊泗列岛的礁石缝里缠上的,此刻随着她的动作,滴下几串混着细沙的水珠,在灰扑扑的地面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林夏!这边!”
不远处传来陈默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林夏抬头,看见他靠在一根锈迹斑斑的路灯柱旁,手里晃着两瓶冰镇矿泉水,白色T恤的下摆被海风吹得鼓起来,像一面褪了色的帆。他身后,苏蔓正踮着脚往地铁站的方向望,帆布包的带子滑到肘弯,露出小臂上那道被海边蚊虫叮咬的红痕——那是他们在东崖绝壁看日出时,苏蔓为了拍一张云海照片,不小心滚进草丛里留下的。
“这破草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林夏终于扯断了海藻,站起身时膝盖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她揉着发酸的关节,忽然注意到陈默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三天前在机场集合时,这个常年对着电脑屏幕的程序员眼底还结着厚厚的红血丝,此刻那些血丝淡了,像被海水冲淡的墨迹,瞳仁里甚至映得出头顶那片被雨水洗过的天空。
“苏蔓,你包里还有湿巾吗?”林夏指了指拉杆上的黏液。苏蔓“哦”了一声,转身在包里翻找,马尾辫扫过空气时,发梢甩出几滴细碎的水珠。林夏忽然想起昨天傍晚,他们三个坐在民宿的露台上,看夕阳把海面染成熔金,苏蔓忽然说:“你们有没有觉得,海水其实是地球的眼泪?”当时陈默正往嘴里塞一块紫菜饼干,闻言呛得直咳嗽,而林夏望着远处归航的渔船,忽然觉得苏蔓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的涟漪至今未散。
“给。”苏蔓递过湿巾,指尖触到林夏手背时,两人都愣了一下。林夏这才发现,苏蔓的指甲上还留着剥落的蓝色指甲油——那是他们在枸杞岛的渔村市集上,花十块钱买的“深海蓝”,当时苏蔓非要给她和陈默都涂上,说这是“大海的印记”。此刻那抹蓝色在日光下显得有些斑驳,却像某种固执的星辰,嵌在指尖。
人群从他们身边匆匆流过,带着城市特有的、混合了香水和尾气的味道。有人拖着行李箱快步走过,轮子在地面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某种急切的鼓点。林夏忽然想起三天前离开时,也是在这个站台,她背着双肩包,感觉自己像一颗被生活抛出去的哑弹,浑身透着疲惫和麻木。那时陈默不停地刷新着工作邮件,苏蔓则望着窗外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背包带子上的线头。
“走吧,地铁要挤死了。”陈默拧开矿泉水瓶盖,咕咚喝了一大口,水流顺着脖颈滑进衣领。林夏接过水,冰凉的瓶身贴在额角,忽然闻到自己头发里散出的海盐味。那味道像一个温柔的提醒,让她想起在海上摇晃的渔船,想起礁石缝隙里探头探脑的小螃蟹,想起深夜在沙滩上点燃的篝火,火星子噼啪作响,升上缀满星子的夜空。
第二章 写字楼玻璃上的倒影
周三上午九点,林夏站在写字楼的旋转门外,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白衬衫、黑裤子,头发规规矩矩地束在脑后,和三天前那个在海边追着浪花跑、裙摆沾满沙子的女孩判若两人。但她抬手整理领带时,袖口不经意间露出的,是前天在海边攀岩时蹭上的一块淡褐色痕迹——那是岩石上的苔藓,当时陈默在下面喊“小心脚下”,而她趴在岩壁上,忽然看见一只海螺嵌在石缝里,壳上布满了时间的纹路。
电梯里挤满了西装革履的人,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打印机墨水的味道。林夏缩在角落,听着旁边两个同事讨论着季度报表,忽然觉得那些数字像一群游来游去的鱼,在脑海里搅起一片混乱。就在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苏蔓发来的微信,附带一张照片:一只胖乎乎的橘猫趴在窗台上,爪子正拨弄着一个贝壳风铃——那是他们在渔村买的,苏蔓说要挂在她画室的窗前。
“早啊,林夏。”
身后传来部门经理的声音,林夏猛地回头,差点撞到经理怀里的咖啡杯。经理皱了皱眉,目光扫过她的袖口,那片苔藓痕迹在白色衬衫的映衬下格外明显。“昨天让你整理的客户资料,十点前给我。”他的语气和往常一样,带着不容置疑的生硬。